二月之风

 

从国王拔下头颅的口子里出来

行刑的日子在二月份

那天随风而来的是不断长大的声音

在盛夏把所有果实吵炸了 淌出红黄绿

我喜欢这带风的威武之声

他从一到十迅速膨胀

如走上一架巨大的螺旋梯子

这梯子铸铜的扶手太巴洛克了

跟路易十五喜欢的款式不同

直到二十八

忽然这声音远去他乡

离开金碧辉煌的凡尔赛宫

如离开共鸣箱 

以空间移动的形式

如一场卷起鲜血的龙卷风

如回到诞生思想的头颅

他吹进了中世纪的深秋 再不出来

 

 

 

 

 

 

彩色之恨

 

 

在你面前沉默的眼睛 

一只有最冷的火

一只有最热的雪

我让耳朵面对黑的冬天

两个七天七夜诗歌沉在酒底

我侦察到潜伏在你口中的词汇 紫的秘密

你随意间就用汉字勾结成铁链子

一扣一扣把心房的淤血吊上嘴边来血口喷人

诗歌沉在酒底 一杯彩色的恨 我如今饮完

因为爱而复制出来的一杯待饮耳朵的影子前

双眼之间一座桥是孤独的开始处

通过多年隔河的亲吻 你我握手言和

 

 

 

 

 

时光之马

 

 

时光之马脊背光滑 我骑不住

摔下的365次都让我拼命

重新把马鞭打在自己上

孟菲斯城太远

我把自己这块长条石驱赶起飞

或者把自己带壳的影子剥开 向西

真正像一个纸架子飞天 向西 梦游过去

 

那些黄沙滚滚的伤在风之下 在土之上

那些伤撕开肉体让九魂六魄跑风漏气

让七月沙漠多出许多没有影子的过客

他们若隐若现生存着

暗中把命运齿轮扭紧

把石头和木头变成了机器 在尼罗河边

当洪水退回河床

他们造出了最早的水车汲水种谷

收获之日 他们定居下来 与我成了邻居

 

我与时间早年熟悉 那时一天是日出到日落

作为牧马人 我有365次失败的经验

我在长条石上刻着尼罗河的涨落

发现了孟菲斯城的第一天

那时天狼星和太阳同时出现东方

时光之马惊慌失措

在两次河水泛滥之间马失前蹄

后来我放弃马鞭 数月亮过日子

我把刻度调为每年十二次月圆

时间慢下来之后

我和我的马从此停在古埃及

 

 

 

 

 

绿色之鹿

 

 

一睁眼就想你 鹿 你睡眠之前绿了世界

芭蕉叶上的肋骨清晰 你瘦下来之前世界肥胖

正如秋来大地之前大地是绿 天空是蓝

秋天倒进夏天的浓度一天小过一天

或绿或蓝 都是你的九倍

 

你混搭的皮毛太温吞 森林深了

她中年时 我认识她 那时枫叶正红

这个颜色适合隐藏在每一个年龄段

隐藏在每一个季节 隐藏在每一天

在溪水下 那些奔腾四季的风也无法找到

 

你就该时时露面 头顶树枝或者身披细梅花

把大地奔跑一遍又一遍 从3000年前的周跑到清

你的万千同伴奋蹄追逐你磕碰声美好响亮

睡眠之外 我把大草原从梦里拖出来铺给你们

我把世界各地那些枫叶在水里洗成你们的颜色

 

 

 

 

 

漏鱼之网

 

 

我三天打鱼  懒得理睬吐着一地舌头的阳光

我发咸的眼睛熬尽三个夜晚成了两个死海

腌制着那些散发美丽臭味的水母

 

三天前我买马下海  充分相信破烂的一群风

作为懒渔夫  我满怀三天打鱼的打算

想顺便借海水洗净我那漏鱼之网

你看这匹方形大马在圆的风里放荡

我准备把我的后半生压在马上

 

在带风群下水的几秒钟里  我披满万丈绿光

这破马高抬英雄的红色头颅  向黑海洋冲锋

它把自己当成正在海边拍摄《角斗士》的荷兰人

 

这十年来我伪装成一个渔夫  日夜不停

在这自闭的海边点了九千多火堆

把十万贯钱币打碎  铸造沉重的铜

终于造成那个无用的问路之锚

 

直到三天以前

我还对来往水下的青铜鱼不闻不问

我买马下海  撕破一千个网眼

在我近视的盐水中把美人鱼千回透视

眨眼之间  那些潜伏的彩色大水母

自我开关着透明裸体

满怀被捕的欲望  欲罢不能

 

 

 

 

 

 

甲骨之地

 

 

从药方之上发现甲骨之地

药店充满木柜子 骨头的临时棺材

历史的前端 折了枪头之后

立在大地上的锋利就磨掉了

五千年里 大汗淋漓舞动的历史是棍

不是红缨枪

 

刻刀从容不迫 乱棍赶过来的东西被记录

两条河围成狩猎区

一只象征之鹿奔跑在大地中部

把草绳上记的那些事情抖开 该烧的烧

听话 绳子应该拿去绑住鹿角 重要的事刻骨

若战事胜利 请把装箱的耳朵带回北方

 

上古夜凉 在甲骨之地

我们丢多少骨头进去 才能向火取暖

熬药时用尽了三本词典 汉字分成两派

独体的左右为难

那些偏旁部首因为火而残疾

在乌龟壳上烧一个时辰 大国的命运曲折如裂纹

 

 

 

 

 

多冰之国

 

 

我听到谁在叫我  谁在叫我

我在一个多冰的王国许多年

这个国度的神奇是固体的

如装满楚辞的湖千年存在

许多树如黑铁  结满黄金诗句

雪花似的白鸟群来往上空

它们前生当过诗人

现在依然飞舞自由

 

在这个多冰之国我定居下来

我让自己变成一些水

尽全力用液态的心去贴近冰面

 

我听到一些古代的人

佩环之声充满他们

又长久地在冰的肉体中回响

谁在叫我  我以为是一个鱼上女子

以为是一个彩发母亲

这个多冰的地方我要睡眠了

我的黑骨头要化作冰湖上的几只乌篷船

我的眼球要守望它们一万个世纪

 

 

 

 

 

想象之岸

 

 

流星流满黑色天空

我单独走向大河

身披一晚上结出的无数大梦

 

我站立河边  等着大河发怒

二十年来  想象之岸只有我站立着

内心挤满瀑布  外形高原丛生

 

大河之上  八匹马奔跑星座之间

这群玲珑的马匹脚踏飞鸟

从西汉王朝直接进入历史

他们头戴八顶金冠  与影子一起奔跑天空

长久地寻找着天上的死者

 

在遭遇这群飞行机器的日子里

我曾经见过八月乘船去过天河的梦游者

他用翡翠做的一只桨此刻在我背上

而我必须放下马鞭  放下长矛

站立河边  等着大河发怒

 

 

 

 

 

深秋之巢

 

 

 

你走完你的一生  你走吧  四方发亮的人

你身披的各树鲜花抖落一地

太阳孤独  留下秋天给我睡眠  给我覆盖

不要忘记带走所有欢笑的氧气

所有泪流五洲的水

所有自古怀孕的土地  留下秋天

我剩余的眼球恰巧有两只生长

包藏你和我  白的小羊和黑的小羊

花完整整三个月  口衔落叶

建筑深秋之巢

 

 

 

 

 

最后之船

 

 

在蜡烛顶端泪池里行驶着一只黑船

吹灭之前它是世间最后之物你不知道

三个小时前它是饭桌上的飞舞之神

如今它的两只透明翅膀可为甲板

可将李商隐先生所有诗句卸载其上

那些无题的汉字也如无头的苍蝇

在此后一千二百多年的航线上

跌跌撞撞把风骨折断八九次

让众多文章在平流层中只剩皮毛

因为黑暗里的一点烛光导致空难

那点燃之手不是大手笔张说的

连张九龄也不是 还浪费了孟浩然

那洞庭湖缩小了也只如今晚蜡烛泪池

多少人行舟南北 借岳阳楼喝酒

一夜风来吹灭天地 停船者夜半摸黑听钟

骂过三十六个书童

直到烟花三月酒醒 文学史一再重申

那风是陈冬为晚安而吐出的一口气 尚带吐沫星

散落黑色天边八九 向明早沉默

如坠池的死亡之蝇驶过吹灭的灯芯

在时间尽头 在水的尽头 在风尽头

一艘最后之船无人遇见你不会知道

它的外形满载鲜花和果子

那些送别的东西 作为暗夜的陪葬品

一旦光明 必然引动全部筑河而居的人 下水推船

 

 

 

 

 

 

 

作者简介

千里孤岸 ，男，汉族，云南牟定人，本名陈冬，字寒之，云南省作协会员，现供职于云南省楚雄州牟定县文化和旅游局，曾出版个人诗歌专集《公元前的月亮》《大脑周围充满蝴蝶》，长篇小说《霜降夷方》,散文集《指尖上的牟定》，编著30余种。